頹圮花園

今晚去高雄市文化中心聽沙隆年與愛樂管弦樂團的演出，曲目是西貝流士的芬蘭頌與D大調第二號交響曲，以及柴可夫斯基的第一號鋼琴協奏曲，獨奏者是赫赫有名的中生代鋼琴家布朗夫曼(Yefim Bronfman)。沙隆年1992~2009年間擔任洛杉磯愛樂音樂總監長達17年，09年後轉而擔任愛樂管弦樂團的首席指揮暨藝術顧問，本身不但是國際知名的指揮同時也具備作曲家的身分。我之前很少聆聽沙隆年這個指揮，對他認識不深，但從他的資歷來看，已經是個成熟的指揮家，跟愛樂管弦樂團的合作也至少有五年以上，所以今天這個組合彼此已經相當熟悉，因此我事前相當期待這場音樂會。不過開場的芬蘭頌，銅管就有點軟趴趴的，接下來的演奏，可以說是流暢有餘，但就是少了一些味道。芬蘭頌開頭沒有北國蒼茫，地表嶙峋等窮山惡水的冷酷景象，而之後也沒有表現出高昂的芬蘭精神。我本來以為這只是開場比較平淡而已，可是接下來的柴一，西二，大概都是這個基調。從今天三首曲目的演出來看沙隆年的指揮藝術，我覺得他的指揮動作大而且激動，可是似乎並未能激發樂團發出令人感動的樂音。以西貝流士二號而言，沒有失誤，樂句流暢，但似乎不夠細膩，缺乏對高潮的層層堆砌，齊奏樂段很快的爆出音響，但也很快的結束，音符都對，但聽來就是缺了一分爽快。該怎麼說呢？以西貝流士二號的終樂章為例，伯恩斯坦晚年的演出，弦樂黏滯，彈性速度可以到極慢，但渾厚的聲響就是對味，結尾也能用弦樂的層層堆砌以及高鳴的銅管塑造出令人感動的高潮。而卡拉揚則以精準犀利的弦樂群與黃金般音色的銅管塑造出既暢快又富官能美的西貝流士。兩種演繹各有其特色，但都是有味道的西貝流士。可是沙隆年的西貝流士在行進的過程中帶給我的感動就已經薄弱很多，更不用說樂段中的高潮。愛樂的弦樂聲部雖然整齊，但沒有特別讓人驚豔。木管及銅管更是表現平平，定音鼓手敲的很投入，但並未和整體的聲響交融在一起，讓人感受到鼓聲的實在感。西二對我來說是比較陰鬱厚重的曲子，但是沙隆年與愛樂發出的音色卻是比較薄的，量感是夠，但是不夠厚重，或是說，沒有西貝流士樂曲的陰鬱厚重感，因此激發的感動也少了。如第四樂章的結尾，弦樂群以顫音迎接定音鼓與銅管的最後高潮，那顫音聽起來就是平的，缺乏變化。我記得在聽伯恩斯坦、卡拉揚或是Colin Davis的版本，結尾常常都讓我雞皮疙瘩掉滿地，那種昇華的情感，有如北國黃昏夕陽餘暉的那種感覺，付之闕如。我不懂樂譜，但我只能說，沙隆年配上愛樂，實在不是我的菜。沒辦法，那個有感音就是出不來，沒有雞皮疙瘩或是眼淚奪眶而出的感動。

至於柴一的獨奏者布朗夫曼，印象中他有鋼琴上的雷龍之稱號，不知道是因為體型壯碩還是其技巧驚人所致，但是他的技巧的確很好，也能夠讓鋼琴發出飽滿清晰的聲音，演奏風格十分適合柴一這種炫技的曲目。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受沙隆年影響，我覺得有些地方似乎可以更細膩些，如慢板樂章，似乎可以再更輕盈，抒情性更多一些。有些樂段似乎彈的有些含糊，自然也無法傳達出輕巧抒情之感。沙隆年的伴奏非常稱職，但是缺點可能也是太平順了，和鋼琴也少了競技，而且在我印象中，第三樂章的管樂其實是可以有變化的。不知道在哪個版本，那個急促的長笛樂音，竟傳達出柴可夫斯基本人緊繃與神經質的一面，我不知道這段長笛竟然可以這樣表現。但這也說明伴奏不是只是搭配獨奏者，指揮也是大有可為的。但既然今天沙隆年自己的單獨演出都無法給我太多感動，那協奏曲的伴奏做到稱職其實我已經要謝天謝地了。柴一演出完畢，現場觀眾給予熱烈掌聲，布朗夫曼還彈了普羅高菲夫第七號鋼琴奏鳴曲的終樂章作為安可曲。作為普羅高菲夫的演奏名家，我想布朗夫曼對於普羅高菲夫以及自己的技巧是相當有信心的，所以才敢彈這首當安可曲。終樂章彈的火花四射，結尾還特意加大敲擊力道。不過以布朗夫曼的技巧，我覺得這首的現場彈奏不是他最好的狀態，也些地方聽的出不夠緊湊，而且似乎也不夠神輕質或激烈，因為這才是普羅高菲夫的風格，不過可以聽到普羅高菲夫的高難度曲子當安可曲，當觀眾的我已經要偷笑了。

 附帶一提，以近兩年來我聽過的西貝流士第二現場演出，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2014年呂紹嘉指揮NSO於高雄至德堂的演出，無論是對於細節的處理，樂曲情緒轉折的掌握，以及樂曲高潮的堆砌，都要比起沙隆年加愛樂的組合好上許多。在呂紹嘉的演出，我真真切切被樂曲中西貝流士的精神所感動了—即使這個很難用文字表述。很難想像，台灣籍的呂紹嘉竟然在詮釋西貝流士比起芬蘭籍的沙隆年更深得我心，NSO在呂紹嘉指揮棒下所被激發的表現完全不輸愛樂管弦樂團，即使愛樂的音色與素質要更上一籌，但是就樂曲詮釋的完成度而言，呂紹嘉配NSO完勝沙隆年與愛樂阿。以前總以為外國的月亮比較圓，或者指揮及樂團若和作曲家同樣國籍，演出比較原汁原味的刻板印象要修正了。指揮是否擁有獨特的藝術視界與指揮能力，和樂團是否同心協力去挖掘作品的深意，這才是偉大演出的關鍵，而不是刻板的知名度、歷史或是國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