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圮花園

舒曼的聯篇歌曲”詩人之戀”是我很熟的藝術歌曲，這是一闕深深劃盡心坎裡的作品。我聽了無數次，也聽了很多版本。今天聽著費雪狄斯考的演唱，第十二首與第十四首的歌曲，特別引起了我的注意。回來查了歌詞，又聽了幾遍，歌詞如下：

<12>
Am leuchtenden Sommermorgen　在明亮的夏夜
Geh’ ich im Garten herum　　　　我走到花園
Es flüstern und sprechen die Blumen　花兒們悄悄耳語
Ich aber wandle stumm　　　　　　　但我漫步無言

Es flüstern und sprechen die Blumen　花兒們悄悄耳語
Und schau’n mitleidig mich an :　　　憐憫地看著我：
Sei unserer Schwester nicht böse　　　別對我們姊妹生氣
Du trauriger blasser Mann　　　　　　你這臉色蒼白的可憐人

這讓我想起紅樓夢裡的賈寶玉，常常和小花小草星辰說話，人都笑他痴，可是真性情的寶玉，照蔣勳老師的說法，正是一清如水，保有最難得的純真。寶玉對周遭的人不分階級一概尊重，甚至對於周遭的萬物，都保有一份真誠的理解與敬重。”詩人之戀”裡的詩人，面臨失戀的痛苦，能傾訴的也只有花花草草。曾經對愛情有過深刻感受的人，聞之想必觸動不少心事。或許，對於愛情，有人倡言應該往前看，下個對象會更好，賈寶玉以及舒曼歌曲裡的詩人自傷自憐的態度，恐怕不為這些世間俗人所喜。但是這些感情是如此真摯，直接訴諸我們內心深處，那些我們青春時曾體驗過的情感，難道這些不夠真實，不令人心傷動容嗎？我以為，不能以自傷自憐來解釋，這樣的話，無法觸及舒曼歌曲裡真摯的情感，也同樣看不到紅樓夢裡那些主角細緻幽微的情感。相對於俗世繁華起落，這些情感可能還更加真實。將詩人之戀與賈寶玉兩相對照，不禁令聽者黯然神傷。12曲的鋼琴，如珠玉般的旋律，甜美夢幻，似在撫慰失戀的詩人，令人聞之欲泣。

我們再看14曲：

<14>
Allnächtlich im Traume seh’ ich dich　每個晚上我在夢中見到妳
Und sehe dich freundlich grüssen　見到妳友善的歡迎
Und laut aufweinend stürz’ ich mich　而我大聲哭泣，將自己投向
Zu deinen süssen Füssen　　妳甜美的腳下

 
Di siehest mich an wehmüthiglich　妳悲傷地看著我
Und schüttelst das blonde Köpfchen　搖搖那金髮的頭
Aus deinen Augen schleichen sich　妳的眼睛隱藏著
Die Perlenthränentröpfchen　　　　珍珠般的淚珠

 
Du sagst mir heimlich ein leises Wort　妳向我輕聲說了一個字
Und gibst mir den Strauss von Cypressen　給我一枝柏樹枝
Ich wache auf , und der Strauss ist fort　我醒來，柏樹枝不見了
Und’s Wort had ich vergessen　　　　而那個字我也忘了

這首曲子描寫了夢境與現實兩個大相逕庭的世界。夢境中，詩人愛戀的女孩對他仍溫柔如昔，但醒來後卻是女孩已變心的現實。鋼琴仍是一貫的柔美，捕捉了夢境中的那份渴望與憧憬。我想起紅樓夢號稱”假作真時真亦假”，真假交雜，夢境映照現實與未來，榮景可能隨時消逝，現實豈是真實，反而虛榮的多。如此，賈寶玉與林黛玉之間的相知相惜，我們還會覺得只是風花雪月的兒女情長嗎？這可能是在賈府的鏡花水月榮景中，少數真摯並值得我們珍視的關係與情感。舒曼的詩人之戀，當然也非自傷自憐之作，只有曾經真心愛過，嚐過愛情甜美與苦痛的人，才能體會其中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