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青女士今日駕臨屏北,我有幸被徵召去當隨行攝影記錄,今天下午原本計畫的補休就泡湯了。全程觀看參訪行程,有一些心得,整理如下。

     首先呢,我清楚地知道我不適合在教育體系裡往上爬。因為我提早到會場,發現沒什麼事可以做,我便溜到大樓旁的草地用我的iPhone上FB,玩新下載的遊戲。反正我的工作是攝影,其他的便不關我的事吧。後來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跑到會場,哇!看到校長率一級主任排排站,這陣仗讓我不勝惶恐,只能躲到隊伍最後面,超級不自在。我想今天如果我有出息點,就該去會場哼哼哈哈一下,學點怎麼跟教育部高層及清大教授攀談之術。唉,我就是這麼沒出息!

     阿,另外一點,聽說我們被強烈建議絕對不要使用”總統夫人”的稱呼,只要稱”美青姊”即可。只是我覺得親民化的稱呼後面掩蓋不了的是:普通平民哪有機會觀看這麼盛大的原住民演出,有隨扈保護,教育部高層保駕。酷酷嫂本身固然低調不做作,但旁人尊皇的心態可是赤裸裸的掩蓋不住。

     再來,雖然美青姊低調的要求不要打擾學生的正常作息,但據我的觀察,在老師與學生的教學情境中,若有第三者出現,對教學的情境必定有影響。以往的教學觀摩,若有同科老師或是其他人在現場,這教學情境必定和平日上課不同,在台上的老師絕對不可能和平時那樣去教,台下的學生又怎麼可能和平時那樣慵懶的趴在桌上睡覺呢。今天的參訪課程就不用說了,安排美青姊觀摩體育課要看學生”灌籃”。我看某個學生有點緊張,運球上籃一直不進,現場的來賓不停的加油打氣,直到學生投進了,現場還響起掌聲。這太詭異了。我覺得這已經不是教學,而是表演。而當我聽到現場不時響起同事的耳語:” 好想跟美青姊拍照” “可不可以跟她握手”,我就越發難過了,好像闖進某個演唱會場,可是我壓根兒對歌手不熟也沒興趣聽那樣的難過。不過我還是得盡忠職守的把我的攝影工作完成。所以,繼續忍耐吧。

     我看到美青姊在主任及老師的帶領下參觀原民班的各項服飾,作品展示,菜園,宿舍等等,最後是課堂的實際呈現。學校安排的是幾個原民班學生上台用英語演講,因為他們在明年獲得部分補助到荷蘭參訪。據說,這個橋段是清大教授安排的。學生講的很不錯,基本上台風很穩健,雖然有學生緊張到說不出來,美青姊很親切的跟學生說可以拿稿子輕輕鬆鬆唸完。只是我覺得很納悶,學生的呈現可以有很多方式,為何獨獨挑上用英文演講呢?這跟原住民課程或文化沒什麼直接關連阿。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清大教授的安排。我猜想這是教授們的文化想像,原住民可以一方面學習與自己相關的課程,另一方面卻又擁有與國際接軌的能力,用英文侃侃而談自己很高興有機會可以到荷蘭參訪等等。基本上,我覺得外語能力不管是不是原住民都是現代人必備的能力,只是這個呈現的方式,還是不脫供人觀看的本質,表演的性質居多。我聽著學生的演講,明白講稿多半是英文老師潤飾的,感謝清大提供這麼好的課程及機會等等都不是學生自己會寫出來的句子。內容很好,清大教授在下面滿意的點頭,美青姊也專注的聆聽。這一切都太完美了!只不過,這不是正常的教學情境!這只是表演!而且特地選擇英文演說,在在都顯示這是符合教授本身高度的文化想像,某種程度的現代公民想像。但這絕非真實的原住民學生。當學習變成了表演,被(迫)去呈現,扭曲是必然的。

       接下來,輪到美青姊對學生進行”分享”。原本,美青姊要講的是”清明上河圖”。初知道這個節目時,我很訝異,對原民班學生談清明上河圖?好怪,是因為最近將有”會動的清明上河圖”展覽登場,所以先做個導讀?結果現場美青姊說因為時間不夠長,她改講”漢字文化之美”,從王羲之一路談到顏真卿,蘇軾,黃庭堅...王羲之的某篇書法每個”之”字寫的都不一樣,有些字的塗改顯示書法者本人的心境轉折等等...基本上美青姊講的很好,顯示其文化涵養之深厚。我也可以想像,馬英九本人也是充分浸淫在儒學的風範,對中華文化認識及涵養豐富。但是,我看著台下的原民班學生,試著揣想,他們會如何吸收總統夫人的談話?他們可以領略王羲之的書法之美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對我而言,古代中國書法家的風範及文字之美,離我已經有點遠了,更別提原住民學生。只是,對原住民大談漢字之美?而且僅是高中生而已?不是對原住民學生就要談賽德客巴萊或是亞歷斯諾幹等原住民作家,我覺得這樣的講題,還是比較以演講者為中心,而非特別以聽眾為考量。某種程度而言,這也很像安排學生英文演說的清大教授,美青姊傳達的也是她本身熟悉的文化--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這才是主體!至於之前參觀的種種原住民相關服飾,作品,課程,那都只是異國風情(exotic)而已。是陪襯,表演,展示的成分居多。當我做這樣的推論時,我知道這有些危險。在台灣本土意識與中華文化的拉扯間,怎樣的點才是適切平衡,怎樣才不流於偏頗,不過於尊崇某一種文化而貶抑其他的文化,這本來就是很複雜的課題。只是,身為一個旁觀者,我還是覺得這一切都太刻意了。我想起文化及藝術評論家John Burger在他的書”Ways of Seeing”(觀看之道)裡,對男女性別關係有一句一針見血的見解:”Men look at women. Women watch themselves being looked at.” (男性凝視女性,女性看著自己被觀看)。也就是說,女性是用男性的眼光來看自己。我把這句話改一下,”Non-aborigines look at aborigines, aborigines watch themselves being looked at.” 誠然,如何教導原住民學生認識其文化,但卻不扭曲,或是以高高在上的態度來教育原住民,是一項複雜的課題。只是今天總統夫人的參訪原民班,我內心浮現一個光譜:光譜的中心是原住民文化,而其中一端是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另外一端是強勢英語所連結的現代化世界。這三者真能巧妙的融合,還是彼此衝突呢?我沒有答案,但有一點是我很篤定的:教育絕對不是展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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