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圮花園

  今天帶著家人去聽這場客家歌曲的演唱會，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和家人一起聽演唱會。整體而言不錯，但是和一個人相比，和家人一起聽也有一些不盡滿意的地方。不是那麼不舒服，但有那麼一點點，微微的，某個東西戳你一下的感覺。像我覺得我爸媽只是想聽現場的”阿欽選鄉長”，因為他們從這首歌曲聽見選舉，聽見自己。但是他們對林生祥是陌生的，甚至對其有點哭調的嗓音應該是不太習慣的。還有到十點鐘時，我爸嫌時間太晚而想趕快離開。不過算了，凡事豈能求盡善盡美，家人一起聽音樂會，還是沒有冷氣的八月天露天音樂會，對平常吹慣冷氣的家人來說，夠了，不能再強求了。

    現場搭配著投影片，讓現場的觀眾可以看到歌詞，中文與客語並列，這是好的作法，因為連我自己是客家人很多用語我都不是那麼清楚，有字幕輔助真的好很多。也因為有字幕，比起平常只是用耳朵囫圇吞棗的聽，對歌曲的理解更深刻了。譬如”草”這一首，平時聽並沒有太多感覺，可是現在配合字幕及生祥演唱前的介紹，我才知道這首歌描寫的是生祥對於草的厭惡，源自於小時候割草的不愉快經驗，而這股對草的厭惡也遺傳到了年幼子女的身上，恨不得用最有效的除草劑，一舉把雜草殲滅，最好連根都剷除！這裡說的可不是什麼有機農法，對草沒有什麼美麗的想像，就是欲除之而後快而已！而且現場林生祥的小女兒上台還上台拿著麥克風一起和著唱，童稚的聲音聽來十分可愛，可以看出平常總是浸淫在父親的音樂裡，非常有意思。

    今天的演唱會回顧了不少以往舊專輯的歌曲，包括十二年前的交工樂隊”菊花夜行軍”專輯，聽到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這張專輯我是在常聽獨立音樂的朋友介紹下聽的，聽的當時也過了美濃反水庫的事件，但是我還是可以從專輯的聆聽感受到強大的鄉愁。我對很多獨立音樂都是在別人的介紹下聽到，聽到的當下那張專輯大概都已經過了熱潮，所以我總是處在”錯過”的狀態，但是我總是喜歡用單純且直接的方式去感受專輯所開展的世界。今天重聽交工樂隊的”風神125”，那個城鄉差距，那個在城市裡討生活挫敗不得已回到鄉下的青年心聲，歌詞有一句是”伯公，伯公，拜託拜託，請不要問我為何回鄉，請把路旁的電燈都熄掉，你的子弟回來了!”聽到我的心整個都揪緊了！伯公是客家人對土地公的暱稱，回鄉的青年對土地公請託，以詩意的方式反應了自己的失意。在現場聽這首歌時，我猛然想起電影海角七號，阿嘉一開始咒罵台北這城市，騎著自己的機車帶著一把吉他回到恆春，這心情不就是”風神125”裡青年的心境嗎？說不定魏德聖的靈感來源就來自這首歌呢。歷時12年，雖然交工樂隊已經解散，縣道184已改名省道28(不確定)，城鄉差距更行擴大，青年更難找到工作，但這些曲子依然深刻。這證明歌曲的藝術性並不因時間更迭而有所影響，反而因聞者的年歲漸長，感情的刻劃更加深刻了。

    這也讓我想到最近常聽的農村武裝樂團，若和林生祥相比，兩者的音樂同樣都關心及描繪農村，但前者的描繪較為直接，態度是極為激進，也比較以議題為導向，比較強調抗爭面，訴求搖滾樂應該與社會運動結合。可是我以為，農村武裝青年的歌曲若搭配時興議題，聽來固然很爽，但是平常聽卻是口味太重。就像你可能會去參加街頭運動，但你總不希望生活24個小時都聽著激昂抗議的聲音。因此，農村武裝青年的歌曲我沒辦法常聽。相較之下，林生祥的音樂含蓄多了，但是對農村的刻畫反而更加深刻。那是生活在農村之中的人長久累積下來的觀察，所以他關心的對象可以是弱智之人在農村的生存之道(仙人遊庄)，或是連鎖化商店對農村的衝擊(Seven-eleven)，這些不是社會運動的熱門議題，但卻是農村生態更迭的真實描繪。而且在音樂性及藝術性上，我覺得林生祥的境界更高，他音樂的厚度是非常驚人的，尤其當你對著歌詞聽他一字一句唱，那唱腔及感情會讓你整個被吸入到歌曲之中，非常質樸，同時也非常深刻。

    我想到他今天演唱的某些歌曲，例如”課本”，我看了歌詞才知道這首歌以含蓄的方式強烈的批判了讀書人書越讀越高，卻越讀越遠的現象！想到目前升學主義橫行，大學畢業生畢業很難找到工作，以及傳統客家人強調教育等現象，其實這些可能是對智育表現不好的人的壓迫。還有歌曲”野生”，也批判了客家人重男輕女的現象，女生在客家家庭裡猶如野生，不被重視，只能自立自強。此外，如”大地書房”專輯，也反應了林生祥閱讀鍾理和的心得，跨越幾十年，鍾理和在音樂的領域找到延續他香火的後人，將他作品裡的人物與情感，本人的信念，從文字轉化為音符。或許聽了大地書房，再回去讀鍾理和的作品如”笠山農場”，感受必定更為深刻。

    總之，今晚體驗了一場非常棒的演唱會。在啤酒與紅酒相伴下，讓我在睡前繼續品嚐生祥的音樂裡那無比豐美的汁液。